法國高中交換學生 陳○同

我到法國當交換學生的這九個月中住過三個住宿家庭。第一個家庭是在坎城,因為我參加兩個禮拜的坎城法文夏令營,我只在那裏住了兩星期。第二個家庭位於東北部內陸的地方,這是我在當地讀公立高中時的正式住宿家庭,但我也只住了兩個月,因為他們要搬家,而新家房間不夠,因此我必須換住宿家庭。第三個家庭位於西北部靠海的一個小城鎮,我在那裏度過了剩下的七個月時光,也才真正有身為一位交換學生的感覺。

剛到法國的時候,我必須先到坎城參加兩個禮拜的法文營。剛開始我和坎城住宿家庭的爸爸幾乎無法溝通,因為我什麼都聽不懂,他也聽不懂我想表達什麼!當我意識到這整個交換學生的計畫和我想像中的法國生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的時候,我恨不得馬上奔離那個地方!之後我繼續努力用法文和轟爸溝通,而轟爸則是吃力的用他的英文跟我講話,兩人雞同鴨講的過程實在有趣,最後我們兩人都噗哧一聲笑出來!雖然語言不同,但是笑容真的是最好的回應方式。一笑出來,令原本不耐煩的情緒立刻一掃而空。

我在法文營中認識了其他外國交換學生,其中和我最要好的有四個日本人。在知道我們五人的法文都是差不多程度之後,頓時讓我安心了不少。他們和我一樣,法文營結束之後也要進行九個月的交換學生計畫。雖然我們都分散在法國各地,但是有人陪伴我一起奮鬥的感覺讓我感到踏實多了!尤其當我發現其中一個日本女生Akari要和我讀同一所高中時,我不安的心情變得篤定。

兩個禮拜過去後,我和Akari一起搭火車北上,要到各自的住宿家庭準備迎接開學。我們兩人提著重到不行的行李,不停的確認火車的班次,深怕一搭錯車會造成大麻煩。在上下火車的時候有些乘客會主動幫我們提行李,讓我們很感動,對法國人的好感度直線上升。之後只要有轉車或提行李的時候,我們都會直接請人幫忙,大家都很熱情,不會表現出不耐煩的樣子。不過我那時候法文不好,對陌生人稱呼用「你」而不是「您」,很失禮。

我就讀的第一所高中裡學生很多,但全校就只有我和Akari是亞洲人。開學的第一天,校長在學校廣場介紹我們給全校同學認識的時候,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視線簡直令人窒息!和在坎城法文營那種輕鬆的氣氛實在相差很大,讓我無法馬上調適過來,整間學校都有種陰沉的壓迫感,讓我意識到我把交換學生想得太簡單了。第一天在學校裡,不管走到哪裡,大家都會盯著我們看,但是卻幾乎沒什麼人上前來跟我們說話,讓我覺得法國人既冷漠又驕傲,也讓我非常慶幸能有Akari的陪伴。不過第二天,我們立刻交到了朋友!原因是我在學校裡迷路了,半路中很幸運的遇到我們班女同學Anais,她和我聊了一下天,順便介紹學校教室的位置。下午放學後Anais和她的朋友們還帶我和Akari一起熟悉學校附近環境,大家也彼此熟識起來了。

交到朋友後,學校給我的感覺開始有很大的改變,大家似乎都變親切了。有一次我問Anais對我的第一印象,她說:「妳的心情好像不好,看起來不好親近,所以我沒有找妳說話。」原來如此!開學第一天我太緊張,臉色很差,反而讓人誤解為拒人於千里之外。我學到一件重要的事:如果想交朋友,一定要笑臉迎人,親和力要夠,這樣才能讓其他人願意接近你!而且,一定要主動,不能總是被動的等著其他人來找我們。另外,法國人的觀念中,不管有什麼問題都要直接提出來,如果我們什麼都不說不問,就是什麼都不需要的意思。

有一次上英文課,我隔壁坐著一位漂亮的女生,感覺很難親近,而且隱隱約約可以感覺的到她似乎不太喜歡我。因為緊張,讓我又緊繃著臉。後來課堂上英文老師竟然開始搞笑,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女生因為我也跟著笑出來了,我們之間的氣氛明顯緩和許多,她下課後甚至跑來找我要我的FB。

然而學校生活變得開朗愉快之後,在轟家的時間竟變得漫長沉悶。我剛住進住宿家庭的那幾天,轟家全都對我很熱情也很友善,讓我很安心。但是過了一週,似乎是新鮮感不再,生活就開始變得很無聊。轟家有三個男孩,各15、10、和7歲。三個男孩假日時不是在打電動就是在看電視,轟爸媽也都在樓下做自己的事。我和三個轟弟因為年齡差距,缺少共同話題;加上我的法文不好,也不知道該如何和轟爸媽互動,因此產生了逃避心理,總是待在自己的房間裡用電腦。這其實是犯了住宿家庭的大忌!轟媽雖然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其實心裡非常不高興。生活上有許多規矩也因為沒有事先溝通清楚,而引起許多誤會,讓轟媽對我產生負面的印象。她可能覺得我的法文不好,即使和我溝通我也不會懂,所以就直接「告狀」到法國交換學生總部去,鬧出了許多風波。雖然之後所有誤解都解釋清楚了,不過也因此在彼此心理上造成了疙瘩,讓我在這個住宿家庭裡待得更不自在。

我九月初住進這個住宿家庭,十月下旬時聽說他們要搬家,新家沒有足夠的房間接待我。確定要換住宿家庭時,老實說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我可以讓一切重新開始。比較讓我難過的是要和Akari及才新交到的那群朋友分離。我特別捨不得Akari,她和我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一起經歷非常多好笑、難過、尷尬、開心的事物,這是一種非常特別的情誼。

要到下一個住宿家庭,得搭乘火車從東到西穿越整個法國。有了上次搭火車的經驗,這次搬家我其實並不會特別緊張,旅途中也比上次順利很多。經過了將近十小時的旅程,我總算在深夜時抵達新的住宿家庭。因為上一個住宿家庭失敗的經驗,我一到新家便馬上問清楚他們家裡的一些生活常規,如房間多久整理一次?床單多久洗一次?自己的衣服要如何洗?等等,以免重蹈覆轍。新家庭的生活習慣和前一個家庭完全不同,但我很樂於遵守新的生活規矩。新轟家給我全新的感覺,它帶給我一種安全感,讓我真的有在「家」的感覺。轟爸媽和轟奶人都非常親切,讓我在家裡過得愉快又自在。

在家裡還有另一位從德國來的女交換生,和我讀同一所學校,她幫我解決許多學校裡的疑難雜症。因為有她的陪伴,我很容易就適應新學校的生活。第一天到學校時和不認識的同學們相處並沒有太緊張,我並沒有忘記要隨時面帶笑容,展現親和力,因此在第一天就交到新朋友。

轟媽在假日偶爾會帶我們去附近城市玩,所以我不會感到無聊。轟媽人很親切,和她在一起時讓我感到自在,我因想多和轟媽相處,總是待在樓下廚房。由於和轟家相處的時間和互動變多,法文不管是聽力或會話,都有明顯的提升,在課堂中可以聽懂更多,信心也隨之增強。回家後認真完成各科作業,用功準備每次考試,和在上一個學校因為缺少動力而無心做好功課的心情大為不同,我真正感到做為交換學生的充實感。

學校每禮拜四固定都有一場考試,禮拜三下午則不用上課,所以我除了禮拜一、二晚上,還會用禮拜三下午的時間來準備考試。法國高一教的課程,除了法文之外,其他科目幾乎在國中時都學過了,而且難度較低,所以其實不會很困難。當我拿到好成績時,我會非常開心,而且把剛來法國時什麼都聽不懂的我,和現在的我做比較,看到所有的改變和進步,便會感到非常滿足。

轟家位於一個非常偏僻的小村莊,附近都是以前只能在地理課本上看到的歐洲鄉村景色,一大片一大片的原野讓我百看不厭。若是有什麼煩心事,或讀書讀累的時候,到戶外散步活動一下,似乎身心都被那景緻洗滌而重新產生活力。

學校在轟家附近的小鎮裡,人數不多,同年級的學生幾乎都互相認識,讓我覺得很難融入他們。對他們來說,亞洲人似乎非常稀奇,因此我受到比第一個學校還要更多的注目。但是大部分的人大概都只是出於好奇而盯著我看。雖然有時候似乎也感覺出一些不太友善的目光,不過我通常都會忽略它們,因為我知道,不管到哪裡都不可能讓所有人都喜歡我。但那不是我的問題。只要他們沒有更進一步為難我,我不會放在心上。老實說,剛到法國時曾經有一段時間非常厭惡法國和法國人,因為無法融入學校同學上課時的氣氛,也無法和同學打成一片,覺得法國同學都沒有同理心,不會為我這個可憐的外國小女生著想。但當我深入法國人的生活,了解看似捉摸不定的法國人後,了解到他們其實是很友善的!我不能抱怨同學忽略我,因為如果我們立場交換,我在學校也不想總是陪伴在一位話不多、國語也講不流利的外國同學身邊!畢竟努力讓自己法文進步、進而開展人際關係是我自己的責任,我沒有權利成為別人的負擔。

學期末的時候,班導希望我為班上同學介紹台灣。我製作了一份簡報,裡面除了介紹台灣的美食、美景以及我的家鄉外,還向大家釐清Taiwan和Thailand、台灣和中國的不同。最後再以一小堂中文課做結尾。剛開始報告的時候我很緊張,所以講得不太順暢,不過看到同學們都很認真在聽講,頓時讓我信心大增,開始詳細(或許有點嘮叨)的解說各個照片。這場報告似乎讓同學們很興奮,下課後一直對我問東問西的,讓我突然間和一些原本沒有太多交集的同學都熟識起來。

經過漫長的九個月,我總算完成交換學生的學業。隨著離開的時間漸漸逼近,心情除了興奮之外悲傷也伴隨而來,要和好不容易交到的異國朋友分離,竟然比國小國中的畢業典禮還要讓人難過。我一一為轟家人、老師、同學寫感謝卡,分贈從台灣帶去的小禮物,也收到同學的卡片和禮物。離情依依,盡在不言中。

剛回台灣時,家人親戚或朋友都說我變了很多,我妹妹甚至形容我的氣質就像是一個外國人。我倒是覺得自己的外表沒有很大的改變,不過個性倒是變了不少。例如我以前在公共場合總是很在乎他人的眼光,回來之後似乎也受了歐美國家「勇敢做自己」的薰陶,對別人的眼光已經不會太在意,這讓我輕鬆不少!我變得更獨立,在乎的事情也不像以前那麼膚淺無意義。

現在我已經完全回到以前的生活了,不過我不時還是會回想起在法國生活的點點滴滴,那裡的生活方式及習慣真的和台灣非常不同,有時讓我覺得法國的生活就像一場夢。我能和離我相隔這麼遙遠的人們有這麼深入的接觸、互動、和理解,讓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在這次交換學生中所經歷過的各種大小事和所認識的每個人,而我相信他們也不會忘了我。我能有這次交換學生的經驗真的非常的幸運,我獲得許多寶貴的經驗,且受益良多。接下來我希望可以繼續精進法文,延續我在法國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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